苏州市吴中区甪直镇保圣寺之所以名扬天下，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全赖寺中那9尊出自唐朝素有塑圣美称的杨惠之雕塑的泥塑罗汉。这些罗汉经过千年风雨，怎样得以保存下来的？今日《姑苏晚报》26版为读者介绍幕后英雄——滑田友。
苏州甪直保圣寺之所以名扬天下，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全赖寺中那9尊出自唐朝素有塑圣美称的杨惠之雕塑的泥塑罗汉。但长期以来，人们几乎只知道这9尊历经沧海岁月，曾一度处于风雨飘摇、几近湮灭的国宝级泥塑，是1926年由叶恭绰、蔡元培、顾颉刚、叶楚伧、金家凤等著名学者与社会名流发起抢救与修复的，但真正付诸实施进行具体抢救修复者滑田友先生，却鲜为人知。别说一般的姑苏导游手册解说词了，就连相关的苏州史志与资料，也无其名记载。近日，笔者通过当年接待过滑田友先生的金里千医师之小儿子金庆江之回忆，方知此人物及其事迹。现将全过程记录如下，以飨读者。
受命修复保圣寺唐塑罗汉
1929年夏季，甪直保圣寺罗汉修理在即，上海雕塑家江小鹣接到蔡元培为首的“教育部保存甪直保圣寺唐塑委员会”之邀，与滑田友一起赴吴县甪直镇，担任修理塑物之设计与施工。他们仔细考察了甪直保圣寺唐塑罗汉残壁后，拟订了《修理唐塑罗汉及塑壁计划大略》的草案。
滑田友原名庭友，又名舜卿，1901年出生于江苏省淮阴县渔沟村一个贫苦的木工家庭，他是时任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徐悲鸿的学生。《修理唐塑罗汉及塑壁计划大略》经委员们认可通过后，江小鹣回上海，留下滑田友全面负责罗汉及塑壁的修复工程。金里千比滑田友大2岁，在文学艺术方面他俩有着共同的语言。滑田友孤身一人来到甪直镇后，当金里千得知滑田友因他的夫人在1930 年淮阴闹土匪时被掳与病逝，其爱子铁卢也得病而亡的情况时，更将他视作自己手足一般，在生活上给予悉心照顾。滑田友在甪直工作两年多，金里千始终将他安置在自己家中居住，一天三餐的伙食则托付给岳父沈才元开的“添号饭店”“包供”。当时滑田友与叶恭绰就住在金里千的“春常在室”诊所里。
修复中，滑田友总想为保圣寺中的“伏虎罗汉”补塑一只老虎，但是总没有把握，便经常在吃晚饭时拿出新塑的老虎模型来征求金家老小的意见。可能是比例太小的缘故，看起来总像是一只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滑田友为了报答金里千夫妇对他的知遇之恩，便将他修复罗汉壁的木模“小保圣寺”送给了金里千。后来，蔡元培看到此木模后爱不释手，硬是用名人字画从金里千手中换走了。其间，滑田友还为金里千夫人做了一幅山水木刻的作品，后在“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时被毁。
为出国深造解除婚约
滑田友早餐喜欢吃面，经常到甪直镇中美桥南堍的高升馆面店吃面。高升馆的张太太看中滑田友为人老实，才艺出众，又知道他原配夫人已故，便有心将还有两个未曾出阁的小女儿中的一个许配于他。于是，张太太在滑田友修复工作即将结束时，叫已婚的大女儿直接写了一张条子给滑田友，表示了她愿让两个小女儿任他选择，然后把选中的那个许配给他的想法。滑田友见信后十分感动，他请金里千做参谋，双双选定了张太太的小女儿。于是，当即由金里千出面做媒，双方订了婚约，以期择日完婚。
1932 年秋，保圣寺唐塑罗汉修复工作结束。组织这次修复工作的“教育部保存甪直唐塑委员会”举办揭幕式，邀请各方人士参观。经滑田友亲手修复的罗汉像获得大家的一致肯定与好评。滑田友完成任务回到上海，叩见了老师徐悲鸿。然而，未等他把在甪直订婚一事告诉徐悲鸿，徐悲鸿便说：“你来得正巧，我要到法国去开展览会，你同我一起去吧！ ”大感为难的滑田友把已在甪直订婚一事告诉了徐悲鸿，徐几经踌躇后说道：“不妥，此去不知何时才回，最好解除婚约。 ”为事业计，滑田友听从了老师的劝告，只得忍痛割爱。他无奈地致信金里千，一面把爽约的原委如实相告，一面请金里千费心及时将婚约解除，以免耽搁了张太太小女儿。金里千收到来信，虽说为这段美好的姻缘中途变卦而惋惜，但又为滑田友能出国深造而高兴。
1933年1 月28 日，滑田友随同徐悲鸿先生一起漂洋过海前往法国，开始了他艰辛而又漫长的留学生涯。
与叶恭绰结下深厚友谊
甪直保圣寺古物馆自1929年秋动工，至1932年夏告竣，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曾任孙中山秘书的“保委会”副会长叶恭绰频繁奔走于甪直、苏州、南京、上海之间，他除了指挥修复工程之外，还经常与徐悲鸿、江小鹣、朱锡良、陈去病、滑田友等人一起研究塑壁罗汉的处置。甪直镇距苏州25公里，当时交通以轮船为主，单向船程约需4个小时，办好事后往往不能当天返回，只能在甪直镇上过夜。所以后来当他看到滑田友先生长年独住在金里千先生诊所的侧屋里，全心扑在抢救工程中时，深为感动的叶恭绰也干脆搬住到了甪直镇，与滑田友一起朝夕相处地工作了。当时，他俩的伙食则照例由金里千岳父家开的“添号饭店”“包供”。据金里千回忆：“叶恭绰先生笃信佛教，生活上不十分讲究，以为‘衣蔽体、食果腹’就行了”。从此，叶恭绰也成了金家的常客与挚友。
叶恭绰与滑田友在甪直两年多的相处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20年后，叶恭绰与滑田友在北京重逢时，忆及往事，叶恭绰不由感慨万千，还写了一首七绝书赠滑田友，诗曰：“唐塑赖君为续命，廿年往事耐追忆。祗今妙手跨前哲，更见当年杨惠之。——廿年前重修杨惠之手塑罗汉，田友兄实司其事，技巧出众。嗣往欧习艺，益臻大成。今重遇京师，方当艺术高涨之际，因漫占一绝奉赠。 1952年叶恭绰。 ”
1947 年滑田友接受徐悲鸿先生的邀请回国，从此结束了在法国颠沛流离的生活。从1933 年1 月28 日在上海乘轮赴法，至1948 年1 月28 日在马赛上船回国，在法国正好逗留15 年。滑田友一回到上海，便首先想到对不起那位由于自己赴法国留学而解除婚约的张太太的小女儿。于是，他专程前往甪直。他想：如果这位姑娘还未结婚，定要弥补自己的失信，与她结婚。但到了甪直，当他听金里千说高升馆的小女儿已经出嫁，丈夫是一位小学教师，儿女也有了的情况后，滑田友即放下了心中的内疚，悄然离开了甪直。
滑田友回国后，徐悲鸿先生为他在南京、北京两地举行了滑田友雕塑展，当时，展览会轰动了美术界及文艺界。展览会结束，滑田友前往北平艺专工作，后任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教授，认识并爱上了民乐大师刘天华的女儿、同校音乐系年轻的钢琴家刘育和，于1950 年结婚，育有滑夏、滑玉两个女儿。滑田友飘泊流离几十年，最终获得了幸福的爱情与温暖的生活。
雕塑艺术与谢赫“六法”
解放后，滑田友的才华得到了更加充分的发挥，1949 年开国大典的前夜，他与美院教师一同通宵作画，他画了一幅200 ×150厘米的《耕者有其田》的大画，受到周总理的称赞，作为在开国大典时被陈列在天安门城墙上的四幅画之一。 1952年至l957 年担任北京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美工组副组长。工作期间，他除了创作了纪念碑上的《五四运动》大浮雕外，还创作了《一直向前》、《生产长一寸》、《工人与农民》、《站在祖国最前线》、《游击队员》、《丰收玉米》及《白求恩》等都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平的雕塑。他在后来的教学中，还善于总结经验，倡导洋为中用，古为今用。他运用南齐谢赫的“六法”原理，创造性地、深入浅出地概括出来的雕塑艺术的重要手法，均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的雕塑艺术人才，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中国现代雕塑的奠基人之一。
步入晚年的滑田友先生曾经两次摔伤，致腰、胸椎骨折，并伴有高血压等病症。他知金里千素有“金一帖”之绝技，便常去信索方。金里千之子、吴中区木渎医院退休中医师金庆江至今仍记得其父向滑田友推荐醋浸花生治疗高血压的单方，看见滑田友用后向金里千写来的表示疗效很好的答谢信。
1978年，滑田友在夫人刘育和的陪同下先后到苏州、杭州两地考察，他们特地顺路前往甪直探望了金里千。老朋友分别30年后重逢，自是分外激动，金夫人特意做了“添号饭店”的招牌菜“酱炙肉”、“爆鱼”、“焖蛋”、“鸭羹”、“生炒面”等款待他们，还挽留他们在老屋里住了一夜；金里千则陪同他们一起重游保圣寺，还与滑田友夫妇在保圣寺大殿前拍照留念。滑田友感叹多年来重返甪直的旧梦终于如愿以偿了，还说回北京后要给金里千做一个塑像呢！当时，正好金里千的小女儿金庆薇病退在家，滑田友便邀请庆薇随同他们一起参加了杭州的行程，之后还带她到北京的家中住了一阵。此后，金里千先于1985年5月23日病逝，滑田友先生亦于1986年2 月19 日骑鹤西去，滑田友要为金里千做雕像的愿望未能实现。
